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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酒边词,杯中梅(2 / 3)

向子諲出生于北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以恩荫补官后,知咸平县,任淮南东路转运判官,以直秘阁为京畿转运副使、寻兼发运副使。金兵进犯亳州时,他派人送钱粮给康王赵构,以助军费。张帮昌称帝,派人来向他问安,他将来人拘留,听赵构处置。张又派向子諲的外甥刘达送信来,向子諲不仅将信烧毁,而且将外甥关入监牢。向子諲命儿子向澹去请赵构出兵渡河救回徽、钦二帝及后妃,并派将领统兵勤王。他迁直龙图阁、江淮发运副使,以坐事罢官。后起知潭州。金兵破江西入湖南,他亲自率兵抗金。金兵围潭州八天,登城放火,城破后他率兵巷战。移鄂州后,主管荆湖东路安抚司。诏提举江州太平观,起知广州,以言者罢官,致仕。寻又起知江州,改江东转运使,进秘阁修撰,再进徽猷阁待制,徙两浙路为都转运使,除户部侍郎。后又罢,以徽猷阁直学士知平江府。其间金人将派使臣来平江议和,向子諲坚决不拜金诏,并且冒险上章说:“自古人主屈己和戎,未闻甚于此时,宜却勿受。”其矛头直指皇帝赵构和宰相秦桧,为此辞官致仕。时在绍兴八年(1138年)。次年春回到临江,闲居达十五年之久。

他的《酒边词》分上下二卷,上卷为江南新词,下卷为江北旧词。这种编排可能出于作者本意,不按时间先后,而是将南渡后的词放前,将江北早作之词退后,使其似为新词之附录,体现词人对江南新词的重视。这一南一北,一新一旧,标志着他创作的前后完全不同的两个时期。江北旧词多艳情词和景物词,歌宴舞席、即景酬应之作比比皆是,风格柔婉清丽;江南新词多伤时忧国、感慨抒怀之作,故园之痛、家国之恨充溢其间,风格疏旷苍凉。更可贵的是,有的词作直接揭露和嘲讽了南宋统治者妥协求和、苟且偏安,成为南宋初期的著名爱国词。这部分词是向词的精华所在。如《秦楼月》——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伤心切,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可堪更近乾龙节,眼中泪尽空啼血。空啼血,子规声外,晓风残月。

公元1127年,正是北宋靖康二年,女贞族建立的金国大兵南下,占领宋都城汴京,徽宗、钦宗被俘并押解到北方,北宋宣告灭亡。五月,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皇帝位,改元建炎,建立南宋王朝。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变”。之后,南宋朝廷又在金兵的压迫下继续南迁,最后落脚在临安(今杭州)。这一大事变,给文人士大夫以极大刺激。许多人亲历了流浪逃难的艰辛,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接近了民众的疾苦,因而心理、思想、情感发生了很大变化。记忆中民族昌盛景象和眼前耻辱地位、昔日享乐生活和眼前窘迫情状、全社会收复失地的激情呼声和朝廷的孱弱懦怯,强烈的对比令他们感到悲愤,悲愤成了这一时代文人的最强烈心态和时代文学的主旋律。不管他们过去的艺术追求和人生情趣怎样,都不同程度呈现出激奋而悲怆的情调。尤其在乾龙节之际,这种家国之痛更是不堪忍受。乾龙节是指宋钦宗赵桓的生日。往年此日,朝廷上下一派热闹庆贺的景象,而今年此日虽近,却是国破帝囚。这首《秦楼月》,全词构思精功,用心深刻,景情交融,感人至深,堪称南宋初期爱国词的上乘之作。

他的《西江月》则写道——

五柳坊中烟绿,百花洲上云红。萧萧白发两衰翁,不与世人同梦。

抛掷麟符虎节,徜徉江月林风。世间万事转头空,个里如如不动。

词人有序提到:“已未暮春,复还旧隐。时仲舅李公休亦辞舂陵郡守致仕,喜赋是词。”可见这首词作于词人辞官致仕归到临江不久。全词表现了词人对南宋统治集团及其现实政治的强烈不满情绪。两衰翁是指词人自己及仲舅李公休。词人因坚决不拜金诏,忤秦桧之意而被迫致仕,所以说“不与时人同梦”。麟符和虎节是帝王调兵遣将的信物,被受授此物的大臣享有特别荣誉,为人所求之不得,而词人却抛掷不顾,而宁可“徜徉江月林风”。其清明的心境、高洁的风骨跃然纸上。

他致仕归隐后的另一作品《蓦山溪》,反映的虽是词人归隐后的隐逸生活和情趣,但全词于赞美隐居生活的氛围中,笔锋陡然一转,锋芒毕露,且情绪激昂,格调高峻,非同一般。可见词人虽身在江湖,心仍在朝廷——

挂冠神武,来作烟波主。千风景点好江山,都尽是君恩赐与。风勾月引,催上泛宅时,酒倾玉,鲋堆雪,总道神仙侣。

蓑衣箬笠,更着些儿雨。横笛两三声,晚云中惊鸥来去。欲烦妙手,写入散人图。蜗角名,蝇头利,着甚来由顾?

唐代张志辞官垂钓于江上,自称烟波钓徒,所以后世以烟波主称隐士。吟风咏月,美酒佳肴,又有笛声悠扬,飞鸥来去,生活如此恬静,似若神仙为伴。粗略读来,似觉词人年近老境,渐归平淡,而鄙视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者,然细加品味,便见其矛头所向,直指秦桧等屈辱求和、妥协投降的统治者,“着甚来由顾”句,只有于国于民有切肤之痛者方可道破。

隐居六年后,已是宋室南渡十七年,词人仍不忘北宋京师开封上元之夜的繁华景象。《水龙吟》便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当年宫廷内外热闹欢腾的气象——

华灯明月光中,绮罗弦管春风路。龙如骏马,车如水流,软红成雾;太一池边,葆真宫里,玉楼珠树。见飞琼伴侣,霓裳缥缈,星回眼莲承步。

笑入彩云深处。更冥冥一帘花雨。金钿半落,宝钗斜坠,乘鸾归去。醉失桃源,梦回莲岛,满身风露。到而今江上,愁山万叠,鬓丝千缕。

这首词调下题有“绍兴甲子上元有怀京师”。一派节日喜庆气氛。一片歌舞升平景象。然而,词人运用长调词牌,自如从容地铺陈往昔繁华,却是意在催人警醒。一句“醉失桃源”,令人恍若从天上仙界陡然坠入现实人间,所以有“愁山万叠,鬓丝千缕”。惊人耳目,发人深省,可见词人的艺术功底之厚实。

同为“有怀京师上元”的词作还有《鹧鸪天》——

紫禁烟花一万重。鳌山宫阙倚晴空。玉皇端拱彤云上,人物嬉戏陆海中。

星转斗,驾回龙。五侯池馆醉春风。而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

是缅怀“烟花一万重”,才有感伤“寒灯数点红”的愁吧?词人通过强烈的对比,将读者带入到愁海之中,因而产生心灵的共鸣。心怀家国之忧、故园之愁,那曾让他“五侯池馆醉春风”的酒,成了能让他倾诉衷肠、能为他排解忧愁的挚友。那样的酒,在他的不少词作里,在他的《水调歌头》里——

闰余有何好,一年两中秋。补天修月人去,千古想风流。少日南昌幕下,更得洪徐苏李,快意作清游。送日眺西岭,得月上东楼。

四十载,两人在,总白头。谁知沧海成陆,萍迹落南州。忍问神州何在?幸有芗林秋露,芳气袭衣裘。断送余生事,惟酒可忘忧!

词作追忆三十九年前,与友在闰八月中秋之夜吟诗填词的欢乐情景。今非昔比,山河依旧,人世全非,沧桑之感油然而生。所以,词人虽有可忘忧的酒作伴,依然忍不住拍案叱问“神州何在”。然而,能够抚慰内心之痛的,惟有芗林,惟有酒。所以,向子諲常驻酒边,他是“石作枕,醉为乡”。在两首为老妻生日而作的词里,他是岁岁长醉,“挂冠神武归休后,同醉芗林是几年”,“对玉笥,与芗林,岁岁花前醉”。即便有落蕊忽堕酒杯中,也会令他诗心萌动:“月姊倚秋风,香度青林梢。吹堕酒杯中,笑靥撩人小。芗林万事休,独此情未了。醉里又题诗,不觉花前老。”

应该说,向子諲也是宋代在南北过渡期间的重要词人,他和李清照年龄几乎相同,词的主要成就也在南渡以后的作品,也有共同的遭遇,经历过“靖康之难”,失去了家园,家国之恨在他们胸中燃烧。李清照更有失夫之痛。然而,同为重要的南渡词人,前人对向子諲似乎重视不够。

在南宋初年的抗金斗争中,向子諲有两件举足轻重的大事震动当时政界、军界和文坛:一是他并非武官而率兵抗金;二是他宁可冒险拒不拜金诏。如此重大爱国举动,想必对后来的抗金将领和爱国词人岳飞、张孝祥、辛弃疾等人会产生深刻影响,对他的同代人韩世忠、李纲、洪皓和张元干等抗金将领以及爱国词人也不无重大影响。可是,前人疏忽了这一点,因此,多少也影响了对向词的评价。

我觉得,还有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对向词的误会。一是很可能将其多艳情词和景物词的江北旧词,当成了向词的主要创作。其实,江南新词占整部《酒边词》近三分之二,无论思想与艺术都大大进步,与江北旧词判若云泥,如胡寅在《酒边词》序中所言:“退江北所作于后,而进江南所作于前,以枯木之心,幻出葩华。”二是果真拿向子諲的词当货真价实的“酒边词”,而认为没有思想和艺术价值。如有一部《中国文学发展史》虽提到了向子諲及其词作,却认为他隐居临江后“逍遥物外,老于江乡”。《酒边词》的作者,该不是用酒或者用自己的醉态,把读者也灌醉了吧?若果然有谁误会了向词,愿其“待拼却长年,醉了还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