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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荷出嫁前夕，阿琼是首次见到她缝制衣裳，原以为她不擅针线——其实是真的不擅长，后来还是徐春梅代劳了。徐家上下对蒋寿年都很满意，蒋氏见天地笑不拢嘴，阿琼听到她背后跟老姐妹嘀咕：“谁个还刚说阿七嫁不出？你瞅我家姑爷多好的人品？就是亲家娘也好讲话，一直夸阿七呢。”
真奇怪，自己千疼万爱的孩子，觉得她是千般万般好，但如果得不到旁人的肯定和接受，就好似这个“好”是假，让人跟怀里揣了烫红薯一样不安。
小姨要嫁去做别人家的人了，阿琼心中莫名酸涩。“你会对我七姨好吧？”她问未来的小姨丈。
“当然。”蒋寿年点头。
他对待人从来是一样的平常态度，爱笑，也不以阿琼小就敷衍她，也不以她的慎重而好笑。阿琼很满意。
后来唢呐吹吹打打，徐春荷自此离开谢家村。
蒋氏便日渐沉默下来。两个女儿已经悉数嫁出去，男人远在百数里之外常年不回家。她的孤单无法诉诸于语言，却是实实在在的。
阿琼一家也已经搬到新家，再不像从前，穿过祠堂的走廊和月亮门就能去到姥姥家，虽然现在距离其实也不远，一个家在村头，一个家在村后尾，但毕竟没有那么贴近了。
其他倒是一切如常。蒋氏五更即起，煮粥用早，挑着尿桶到地里浇菜，然后去大女儿家打理家务，田里有活儿的话就返回去下田，难得没活儿清闲时候就擦擦洗洗做家务。
但时光总是向前，两年过去了。阿琼和李青松一干人能继续升学的，已经在镇学堂就读一年。谢晓杰也在村学堂读了一年书。谢晓康不能再跟在兄姐屁股后边，自己扎进一干顽童堆里，钓青蛙捕蝉虫，下水里摸河蚌，重复阿琼当年有过的童年。
弟弟们无忧无虑，阿琼却发现了一点端倪：家中钱银变得紧张了。
米、青菜是自家种的，水果有小姨接济，鸡鸭也可以自养自杀——却非得逢年过节不可才能杀了来吃的，猪肉却非得从屠户手中买。从前谢春山夫妇在这一事上头尤其疏爽——人挣钱为啥？不就为了家里人吃好喝好么？但这一年来，家中吃肉的次数是显见减少了的。
阿琼一开始还天真无忌惮，问她娘：“咱们家是不是变穷了？”
徐春梅显见地顿了一下，才摇头道：“不是。只是咱们家又建房又添置新家具，爹娘一时手紧有些。”
阿琼将信将疑。因为除了这种琐碎直观的表现，还有一些微妙之处阿琼不能与人言：村中人对阿爹的尊敬少减了——从前谢春山尤其得年轻一辈人的看重，他的日子比较比大多数平辈人过得好，他挣得比旁人多，都靠的自己拼搏——人总是尊敬肯干能干的人的，从前阿琼跟他爹一处走路，那些人隔老远就笑着招呼，现在有些人却不再叫他“哥”，反直呼他的花名，连笑容都别有意味。
阿琼感觉别扭，想问他爹，也不敢问。谢春山这一两年来脾气是显见地暴躁起来。
似乎从当年他第一次把进货的本钱输掉并跟徐春梅爆发争吵之后，他就像打破了某种禁忌，也好像少年发现了着迷之物，他对赌博，渐渐沉迷起来。
赌博么，十赌九输。他从前挣的再多，陷入这个局，也总有耗光的时候。
这一个事实，是直到现在，阿琼才确定了的。一年前她到镇学堂读书，她娘便提了让她不要再镇上住，仍然日日回家来——按理说，住在学堂安排的房舍里，减少出入时间之费，更有利于节省时间学习。
镇学堂与村学堂不同。村学堂打的是基础，镇学堂求的是提高。先生日常拿了朝廷邸报做教材，教他们时事、民生民俗、律法，要他们作文、分析、提对策。学习非常紧张。
因此住学校比回家对于学子长进来说更得宜，但相对的，宿费和食费，也很是一笔支出。阿琼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抗议了一下，见她娘坚持，只好作罢。想来当时家中经济已经捉襟见肘了。
阿琼仍然是少年模样，但是诗书气质已经渐渐体现在她的脸庞上。她的心智也不可同日而言。便是村中蹲在大树底下捧着大饭碗好谈国事的一干男人们，说起见解来，未必如她有理有据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