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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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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唤得凄惨,话语里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含煳。自有好事者大声附和:「正是,正是,正该一视同仁,让他在这里说说又有何妨?」——不然到了大理寺,关门一审,哪里还有热闹看?

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了咬牙才道:「那你就进来回话,长话短说,莫要耽搁了时辰。」

裴景翻身爬起,几步上了大堂,磕头行礼,声音也越发中气十足:「启禀明堂,小人来此自首,乃因得知这边有位霍评事声称,去年十二月,小人曾收他财帛,许他试判入等、留任京官。小人顿时吓破了胆!小人深知,这等事体,一旦有人存心陷害,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因此才特地赶来自首。小人几个月前因肚中飢饿,一时煳涂,偷了坊门边老史家烧饼一枚,小人在此承认罪过,望明堂开恩,日后小人万一被扣上了收取财物的罪名,也好从轻发落!」

县令一颗心原本提得高高的,听到最后,那百般忐忑顿时变成了一腔怒火:「胡言乱语!你分明是在消遣本官、扰乱公堂!来人——」

外头围观的好些人听得清楚,也都笑了起来,这人看着老实,说的却是什么昏话,明明别人告他收受钱财,他却跑来自首说曾经偷过烧饼,觉得这样以后就能从轻发落他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痴人!

哄笑声中,却听裴景尖声大叫起来:「明堂息怒,小人怎敢消遣长官!适才那霍评事不也是审着审着殴杀人命的案子,却无缘无故扯到贿赂小人?明堂不也是郑重其事记录在案,算是自首的凭证?明堂为何不曾说霍评事在是消遣明堂、扰乱公堂?小人见贤思齐,不管贿赂案会给小人定什么罪责,先自首了偷胡饼的罪过再说。这又有什么不对?还请明堂教导小人,小人所为和霍评事有何不同?明堂慈悲,就算要打要杀,也让小人做个明白鬼呀!」

堂外的哄笑声顿时一停,议论声哗然四起:对啊,贿赂官员听着骇人,可要和斗殴杀人相比,就不算什么了,这杀人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贿赂了官员,跟贿赂案的被告突然自首说自己偷了个胡饼,的确是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先前光顾着兴奋震惊去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县令眉头一皱就想发火,只是往外面看了一眼,那怒色到底只是一闪而过。他微微吸了口气,也提高了声音:「你既然不懂律法,就休要胡乱揣测!朝廷原有定规,因重罪而犯轻罪者,只要自首重罪,则可免刑罚。霍评事适才自称,他正是因为贿赂得手,前程在望,这才轻狂过度,行为无状,如此自首,也在法度之中。至于他之所言,是否可算自首,还要大理寺定夺,本官只是记录在案而已;你之所言,却纯属胡言乱语,懂了么?」

裴景点头:「多谢明堂教诲。原来小人此来算不得自首,是因为小人偷得不够多。若是小人当日偷的是一个金饼,尝到了甜头,这才大胆妄为,收受了霍评事的财物,那今日来招认偷盗就能算是自首,日后官府也不会追究小人收受钱财的罪过了,请教明堂,是不是如此?」

他这是明知故问!县令牙根都被咬酸了,若是寻常案子,他早就把这种刁奴堵嘴送到大牢里废掉再说,偏偏此人明显有备而来,外头又有这么多人围看,自己但凡处置不妥,难免前功尽弃,甚至是坐实「诬陷」二字,自己有多少份量够填这窟窿?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咬牙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这原不是一回事,你也不必在此胡搅蛮缠,还不下去!」

裴景兴高采烈地磕了个头:「多谢明堂教诲,小人明白了,原来这两件不是一码事,不管小人偷的是金饼还胡饼,自首都只能免除偷饼的罪过,至于收受钱财么,该受什么刑罚还得受什么刑罚,不是一码事的,不能混淆!既然如此,小人还自首作甚?小人原先不懂律法,才以为但凡有了罪过,只要自首,就能减刑。多谢明堂谆谆教导,让小人今日总算懂了些律法,再不会胡乱自首了!」

他转头瞧了瞧木雕般默然立在一旁的霍标,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小人想起来,霍评事,您可是大理寺的评事,小人不懂律法,您难道也不懂?如今您打伤人命还不够,还非得说自己行了贿,既不能减轻打伤人命的刑罚,反而多了桩罪名,还坑了小人。您这么损人不利己的胡乱攀扯,又是什么道理?」

这几句话一出,堂外的议论声更是来得响亮,好些人依稀都知道律法里有自首减罪之说,但堂上这么一问一答,清清楚楚地说明,律法里自首减罪的条款还规定了一码归一码,没有自首偷盗就不罚受贿的道理,自然也没有自首行贿就不罚杀人伤人的道理,这霍评事的自首行贿,当真是莫名其妙!

县令再也忍不住,「啪」地一拍案几,厉声道:「此乃公堂,不得胡言!法理不外乎人情,霍评事原是群殴之中失手伤人,能主动自首贿赂选官之罪,可见确有痛改自省之心,就算律法并无定规,但于情于理,都有可恕之处,你休要在此强词夺理!来人,把他叉下去!」

两个差役大步过来,将裴景架起,「扑通」一声丢到了台阶下面。裴景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声音更大了几分:「小人冤枉!小人现在更煳涂了!按明堂的说法,就算律法做不得数,从情理上论,霍评事只是失手伤人,算是轻罪,主动自首贿赂选官这样的重罪,可以从轻处置。可这样一来,事情不就更奇了么?」

他转过身来,冲着人群大声道:「大伙儿都看见了,适才霍评事自首那时辰,医师都还没过堂,人人都说金大郎是被群殴而死的,霍评事背着的分明是杀人的重罪,自首什么都不管用。那霍评事又是怎么知道医师后来竟然会说金大郎是死于伤寒?他怎么就不肯略等一等,等罪名定了之后,再去大理寺自首,却非要急着在大堂上嚷嚷说自己贿赂了小人?难不成他是掐指一算就算了出来,只要说他贿赂了小人,这杀人的罪名就会变成伤人?」

「不过说起来呢,这般奇怪的事情,这几日来原是多了去了,书生出手,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打死积年的泼皮;泼皮受伤,居然有一个两个的医师专门给他看病;这殴杀案还没审完,最懂律法的官家人就急着自首说贿赂了小人!横竖一句话,小人的主人司列少常伯还在皇城里忙碌呢,这盆脏水隔着十万八千里准准的就泼到了他的头上,要不怎么叫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呢!」

县令「腾」地站了起来,连喝了两声「住嘴」,可裴景人在堂外,哪里会理他?他的声音又响又脆,噼里啪啦一字字说得清清楚楚,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市井中人还要想上一想才能醒悟过来,那些打扮体面些的官员和管事们,却个个都已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味道几个更是心头雪亮。苏味道忍不住瞧着霍标咬牙点头:「怪道霍兄当初那般热心,我等全是傻子,才错认了你!」

霍标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声音也是冷冷的没有半分起伏:「我才是傻子!」

这边县令已是勃然大怒:这位长随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路装疯卖傻,可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自顾自地把要他要说的话嚷嚷完……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开口!他悔怒交加,知道再不能让他胡乱开口,忙厉声道:「大胆刁奴,好好回话也就罢了,竟敢咆哮公堂,污衊本县,来人,把他拖回来掌嘴!」

几个衙役忙赶将出去,抓小鸡般将裴景拎了起来,裴景一路杀猪般地尖叫:「冤枉啊!冤枉啊!」衙役们哪里肯理会,把他往大堂的地上一按,两人按肩,一人上前举起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扇下去。

苏味道瞧着不对,忙上前一步道:「且慢!」外头的人群中也有人尖声应道:「不能打,不能打!小人要自首!小人要自首!」

这一声来得太过古怪,众人都是一愣,就见堂下的人群一分,从里头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人,身材比裴景还要来得瘦小,整个人勾肩缩头,脸上还包着块脏兮兮的麻布,看去似乎是个乞儿。

那人跌跌撞撞冲到堂口,把脸上的包布往下一扯,声音嘶哑:「小人金大郎,京城人士,适才说是被官人们打死了的,正是小人,小人要自首!」

他的嗓门并不算太高,但这一声,却让整个人群先是一静,随即便彻底开了锅,力壮的奋力往前挤,声高的扯着嗓门叫唤。好在那金大郎甚是滑头,见势不对,不等县令发话,一头便钻到了堂上。饶是如此,堂外的差役们也被沖得连连后退,厉声挥棒唿喝了好几声,才略略止住了人潮。

堂上众人更是目瞪口呆,莫说县令,连差役们都张大了嘴巴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证人里有好几个见鬼般连连惊叫起来,头上还缠着纱布的苦主金二郎更「啊」地大叫一声,上来抱住了来人哭道:「阿兄,阿兄你没死么?阿兄你去哪里了?你吓死弟弟了!」

金大郎眼睛也红了,恨恨地捶了他一拳:「还不是你欠的赌债,我总不能见你被人砍手跺脚,没奈何才接了这要命的活计,原说是断条胳膊就能得笔大钱,谁晓得那些人竟然要我的命!若不是菩萨保佑,你兄长我早就填了野狗!」

他抹了把眼泪,推开金二郎往堂上一跪,大声道:「启禀明堂,小人金大郎,不合受人引诱,聚众生事,特来自首,求明堂开恩。」

「去年十二月,有人给了小人两千钱,让小人到平康坊张宅生事,要引堂上这些官人来打小人。事成之后,那人又给了小人一万钱,打折了小人的一条胳膊,让小人回家悄悄闭门养伤,到时再听吩咐。到了年底,那人让乞儿给小人送了伤药过来。结果小人吃过之后就高烧腹疼起来,后来一日比一日烧得重,迷迷煳煳不知世事,等到有一天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躺在了棺木里!」

「小人吓得差点丢了魂,好在那棺木没有钉口也没掩埋,小人好容易挣扎出来,还是遇到好心人收留,才慢慢地养好了伤病。小人经这番变故,吓破了胆子,回到城里也不敢声张,只是掩了脸面乞讨为生。前日小人才知道阿弟居然一状告到了县衙里,小人在外面看了两天,又想出来,又怕露面之后,那人还会来杀我,因此一直不敢上堂。适才听到堂上说又冤枉了人,这才慌了!小人胆小怕死,有事不报,小人知错,小人认罪!」

堂外的人群此时简直已不能用沸腾来形容,人人都恨不能挤到公堂里来看一眼这死而復生之人。早已无人搭理的裴景一骨碌爬了起来,突然哈哈大笑:「这才是老天开眼呢,黑心肝的小人想出这天理不容的法子来陷害我家阿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了空前的共鸣,也不知多少人跟着点头:「可不是老天开眼?」「真真是天理不容!」

议论声中,县令脸上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他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咬牙慢慢睁开,往远处看了几眼,脸上已多了几分决断:「金大郎,你能自首,所犯小过便既往不咎,如今你到这堂上,可是要状告他人谋害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