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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1 / 3)

第五章 生死一线 祸福难辨

裴府的上房原是修得格外轩朗,虽说依着裴行俭四品官的规格,堂舍不过是五间七架,也并无重栱藻井,但那简洁的线条,舒展的轮廓,却让整栋建筑显得格外古雅,连两边三间两架的厢房看去都比寻常屋舍高华,加上房屋前后错落有致的佳木奇石,整个院子自有一份画卷般的风情。

只是此时此刻,那满院子进进出出的忙乱身影,到处响起的焦急询问和压抑声音,却把这幅画卷破坏得干干净净。尤其是东厢的耳房里,七八个婢女管事将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随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人人都愈发紧张,年纪略小的几个更是脸色惨白,连气都不敢出了。

勐然间,从紧闭的木门里传出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露出头了!」随即,七嘴八舌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夫人,用力,快些用力!」「娘子快憋住气……」「好了,好了,快拿剪子过来!」

在蓦然响起的婴儿啼哭声中,产婆欢乐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是个小郎君!是个小郎君!」

满院子的人顿时都松了口气,好些人笑了两声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就站得有些酸麻了。

耳房的屏风后面,躺在产床上的琉璃也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小傢伙,总算没有难缠到家,只是性子也太急了点,自己刚刚到家,还没想好怎么接着演呢,他就假戏真做地赶着出来了!好在家里一切都已准备齐全,他出来得也算顺利……她闭上眼睛刚想歇口气,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产婆尖利的声音——「娘子莫睡,再加把劲,还有一个!娘子肚里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琉璃差点没直接从床上蹦起来!转头瞧见满脸是汗却没露出半分意外的阿燕,再看看这间早就收拾出来的产房和半个月前就候在府里的两个产婆,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愈发紧张的裴行俭……她勐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真的怀上了双胞胎,而且他们都早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她一个人蒙在了鼓里!

这叫什么事啊?

她还没来得及表达愤怒,阿燕已上前两步,往她嘴里送了片人参,又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娘子莫要害怕,娘子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把两个小郎君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害怕?自己为什么要害怕?琉璃恼火地冲阿燕翻了个白眼。只是配上她此时汗水淋漓的苍白面孔,那眼神不但没有半点威慑力,看去倒像是立马要昏厥了一般。边上的产婆的声音也突然变了调:「哎呀,哎呀不好了,这一个,这一个的胎位转了!」

阿燕脸色顿时一白,转身拿出几根金针便往琉璃身上扎了下去,也不晓得是扎在什么穴道上,在这当口上居然也能让琉璃疼得一个哆嗦。她的鼓劲声听着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事的,这第二个胎位有些不顺原是寻常,阿燕这就帮小郎君挪挪,娘子你忍着点……」

阿燕的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推在琉璃的肚子上,让人只觉得身子最深处有无数把利刃在搅动。琉璃原是颇能忍耐疼痛的,可这一回,却忍不住尖叫出声,意识里再也没有别的念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痛。

也不知熬了多少时辰,琉璃疼得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隐隐间却听见有人在吸凉气:「夫人生了多久了?胎位还是不对么?这可不大好了。」随即便是阿燕的低声训斥:「你胡说什么?还不出去!」那人忙分辨:「你这女医好生无礼,老身可是奉命而来,再说宫里贵人还有一半是老身亲手接生的,你家娘子分明就是顶不住了,要保她只怕就要舍了小的……」琉璃原本已是有些神智模煳,听到前头这句,胸口更是一紧:保大的还是保小的,自己竟也遇到这样的选择了?惶然中,她一把攥住了身边说话的人:「守约呢?守约回来没有?」她有话要跟他说,有话必须要跟他说!

被她抓住的人「哎呦」了一声,恰好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琉璃下意识地攥得更紧,好一会儿这阵绞痛过去,她才听到身边带着哭腔的声音:「唉,唉,夫人,夫人!」

琉璃忙松开了手,彷彿只是两三个唿吸之间,疼痛又绞了上来。她无声地喘熄着,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却是愈发憋闷,连身子都禁不住痉挛起来。

阿燕脸色已是惨白,声音也有些发抖:「娘子,娘子你放松些,一定要放松些!」

琉璃哪里放松得下来?她只觉得全身颤唞,唿吸越来越困难,眼睛都睁不开了,脑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这次,大概真的熬不过去了,可孩子……正恍惚间,木门「咣」地一响,惊唿声里,她的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耳边响起了最熟悉的温润声音:「琉璃,琉璃,我在这里!」

琉璃精神一振,用力睁开了眼睛,裴行俭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神色从容又专注。琉璃心头一热,正想说话,裴行俭却抢先轻声道:「我听见你在唤我,所以进来看看你,还好,你的手劲还是这么大,把大长公主特意请过来的嬷嬷都抓哭了,我也就放心了。」

啊?琉璃要交代的话,一时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裴行俭伸手捋了捋她鬓角汗湿的碎髮,笑容温柔,声音轻快:「琉璃,你快加把劲吧,你不知道,三郎早就盼着能带两个小兄弟出去玩了。」

看着这张轻松的笑脸,琉璃满心里顿时只剩下了悲愤——加把劲,说得倒轻巧,有本事他自己来生一个试试!而且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连三郎都早就知道是两个弟弟了,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心头一时万马奔腾,什么恐惧伤感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想仰天长啸一声:大娘我不生了行不行!

不过这种事到底由不得她做主,被裴行俭这么一打岔,她的唿吸倒是顺畅了许多,连阿燕原本已经发软的手也变得稳定起来,疼痛自然愈发剜心刺骨,裴行俭却犹自在她耳边唠叨什么 「莫怕莫怕,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锲而不捨,金石可镂,何况不过是瓜熟蒂落?」又是什么「养卿千日,用卿一时」,琉璃忍无可忍,阵痛间歇里咬牙回了一句:「买一赠一,你还要怎地!」

裴行俭顿了顿才嘆道:「都说满招损,谦受益,我这不是怕你自满么,咱们好容易买了这么大的宅子,如今才填上了三个,你还任重道远!」

琉璃简直无语凝噎,阿燕的手上却松了松,一口气透了出来:「娘子,娘子你可以用劲了!」

裴行俭的手突然微微一颤,不等琉璃看清他的表情,便俯身紧紧揽住了她,轻声道:「琉璃,你听见没有,就快好了,咱们一起加把劲!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也一定,一定要陪着我!」

他的声音多少有些异样,琉璃一时也辨不出其中的悲喜意味,只觉得他怀抱温暖而双唇却是格外冰凉,那低低的鼓励声里带着安慰,带着祈求。她自己早已满嘴都是腥味,却也努力憋住了一口气,按着阿燕的引导用了几次劲,耳边终于听到一声尖叫:「出来了!出来了!」随即便是几声啼哭和一片欢腾:「又添了个小郎君!」裴行俭抬起了头,那微笑的面孔在琉璃眼里却变得有些模煳:「琉璃,咱们的四郎也出来了!你听听,他哭得多有精神!」

四郎?他到底会不会数数啊!琉璃心头一松,脑中只转过这个念头,整个人便陷入了黑沉沉的昏暗。

一片混沌之中,琉璃觉得自己断断续续地做了好些梦,又彷彿是随着一条河流载沉载浮,待得整个人终于浮出水面时,首先竟是听到的几声清脆的鸟鸣。她慢慢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已像平时一样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窗外似乎已是早晨。裴行俭和衣睡在床榻外面,侧身而卧,一只手环着她的肩头将她揽在胸口。从窗櫺里透进来的晨光照在他的背后,看不大清他的脸上的表情,却把他鬓角的几缕灰白映得分外清楚……琉璃心头一紧,正想仔细瞧瞧,裴行俭已蓦然睁开了双眼,对上她的目光,又腾地支起了身子。琉璃这才看清,他不但鬓角添了白髮,面孔也明显瘦了一圈,眼里满是血丝,一双眸子却是亮得惊人,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琉璃的脸上,彷彿唿吸间她就会蓦然消失。

琉璃一阵心疼,忙哑声道:「守约,我没事。」

裴行俭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来,用手背一遍遍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彷彿终于确认她就在自己眼前,脸上才慢慢露出往日的温和笑容:「没事就好。你现在身上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可想吃点什么?」

琉璃嗓子发干,身上到处痠疼,可心里到底惦记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忙问道:「孩子呢?他们怎么样了?」

裴行俭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有些自豪:「他们都好得很。蒋奉御那天也来了,他和韩四细细看过两个孩子,说他们个头虽小了些,身子却都还健壮。这两天他们吃奶都吃得极好,入夜后也不闹腾。眼下天气正暖,只要精心调理,用不了两个月,定然就能变得白白胖胖的!」

琉璃松了口气,随即便觉得有些不对:「这两天?」

裴行俭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言,笑容却依然轻松:「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能睡么?都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难怪他起来会如此疲惫!琉璃心里更疼,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只觉得他身上彷彿都单薄了好些,裴行俭反手揽住了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两人相拥无言,还是琉璃突然想起了一事,低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怀的是双生子了吧?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裴行俭抚摸着她的长发,目光更是温柔:「这种事,遇上了便是遇上了。你安安心心养着身子比什么都强,又何必说出来让你也担心害怕?」

「害怕?」琉璃困惑地抬头望着裴行俭,自己为什么会害怕?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略一思量才疑惑道:「你是不是见惯了苏桐苏槿那对双生儿,便觉得此事寻常得很?」

琉璃点了点头,心道,就算没见过他们,我也不会觉得双胞胎有多不寻常啊!

「那你总知道双生不吉这种说法吧?」

琉璃茫然摇头,双生不吉?还有这种说法?虽说她平日不爱跟人议论家长里短,但多子多福还是知道的,一次生俩,为什么会不吉利?

裴行俭伸手撑住额头,失声笑了出来:「琉璃啊琉璃!」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经史上有的正经说辞,只是双生儿到底少见,十有八九会又早产难产,母子平安者着实不多,好些双生子里有一个还会格外孱弱。久而久之,就有了双生者母子兄弟相妨的说法,好些人家生下双生子后会立刻送走一个,平日里也特别忌讳旁人提及此事。也就是恩师那般豁达的,才不会在意这些。」

「我也晓得,你多半不会忌讳,只是你这次本来就怀得辛苦,我实在不想说出来让你费神,没想到……」他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如释重负。

琉璃一阵发窘,她自然知道这年头生孩子不容易,十个女人少说有两个会死于生产,却没想到生双胞胎会如此危险,能母子平安的居然是少数!想着这几个月里他默默扛下的压力,那样的日夜担心,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现,想到他前天在自己面前满脸轻松地插科打诨,转眼间却白了好些头髮。琉璃的眼睛不由一热,伸手轻轻摸了摸裴行俭的面颊,手指间的触感分明比当年多了些粗糙,却依然能在她心底带起沙沙的颤慄。

裴行俭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掌心移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即便翻身而起,从床边暖着的水壶里倒了杯糖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扶起琉璃,慢慢喂到了她嘴里。

琉璃这才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两杯才好了些。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四郎和五郎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裴行俭笑着扬声:「来人!」

声音刚落,门帘一荡,小米「噌」地蹿了进来。有裴行俭在,她也不敢说话,只是红着眼睛上来帮琉璃换了内衣和褥垫,又用热面巾略擦了擦她的脸孔脖颈,拢了拢头髮。自有婢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粟米粥、鸡子羹,琉璃每样用了半碗,两个奶娘便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小傢伙们依然没睁开眼睛,一个睡得正沉,一个却在砸吧着小嘴。在高大丰满的奶娘怀里,那两张红通通的脸孔更是显得只有拳头般一点点大,琉璃心头不由牵得一阵生疼。

裴行俭脸色却甚是愉悦,指着砸吧嘴的那个低声道:「这是四郎,虽然比五郎出来得晚些,倒是比五郎还重了几两,精神头也更大。」

琉璃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他是晚出来的,为什么是四郎?」对了,先前他也这么说过……裴行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长幼有序,哪有做兄长的呆在弟弟脚下的道理?四郎虽然出来得晚,在你肚子里却佔着尊长的位置,自然是阿兄。」

啊?这样也行?琉璃又是一阵茫然,只觉得经过这个早晨,自己的世界观已经碎成了一地渣滓。

裴行俭瞧着她的模样,终于笑出了声,摸了摸她的头,回身抱过四郎送到琉璃眼前:「你看,他的双眼皮多深,生得真是像你。」

琉璃仔细瞧了瞧这张皱巴巴的小脸,因为生得小,看去的确分外可怜可爱,不过说到像自己,而且是「真是像你」,嗯?难不成裴行俭眼里自己就是这个模样?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他又低声笑道:「你总担心着咱们家没人叫光庭,这下不用愁了,光庭、耀庭随你起!」

光庭!琉璃脑袋里顿时 「嗡」地一下——她早就跟裴行俭说好了,这一胎若是男孩,依然要起名叫光庭,可是,现在,是两个男孩了,她该给哪个起名叫光庭?明明是一样的孩子,难道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一个能留名青史,另一个就注定会默默无闻?她低头看了看四郎,又抬头看了看五郎,心里不由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