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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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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关切地扶住了她的肩头:「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琉璃摇了摇头,正想找个藉口,外头传来了小婢女的声音:「蒋奉御到了!」

裴行俭忙扶着她躺了下来,轻声道:「这两日奉御早晚都会过来给你诊脉,我去迎一迎他。」琉璃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上转来转去,半晌才伸手摀住双眼,默默地嘆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蓬莱宫的含凉殿里,武后听完玉柳的回禀,也伸指按住了自己眉心,长长地嘆息了一声。她的手白皙柔美,比少女的还要娇嫩无瑕,此时那格外修长的食指按在眉心鲜红的花钿上,看去就如一幅色调冷艳的图画。良久之后,她才感慨地吐了口气:「没想到,她还真是有些造化的。」

玉柳心里也有些感慨,可不是!当日那情形,库狄氏若是进宫,在烈日下跪下半个时辰,便是女医那边不动手脚,也定然会出事;而她半路返回,但凡有一丝弄假,夫妇俩更是逃不掉欺君的罪名。可谁能想到,她怀的竟是双胎,而且当天就生下了孩子,自己昏睡两夜后也熬了过来,如此一来,倒当真是让陛下对他们略有内疚,却不至于无颜以对,这不是造化还能是什么?

此刻瞧着武后的脸色,她却不好附和,只能轻声道:「跟过殿下的人,原是有福些,这世上,谁的福运还能比殿下更厚?」

武后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瞧了瞧窗外,嘴角嘲讽地扬了起来:「福运?这东西可是来去无踪,靠不住得很。你瞧瞧外头,眼见着要下雨了。端午时那样的好天气,谁会想到这续命索竟戴不了三日?」

窗外的天空果然是阴沉沉的,太液池彷彿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不断在燕子在湖面上低掠而过。玉柳不由伸手摸了摸臂上的续命索,按宫里的规矩,这五彩丝得在节后第一个雨天剪断丢入水里,方能闢邪得福,从端午繫上到此刻,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日多。她也觉得有些晦气,口中却笑道:「早些剪了,正好早些得福。日子还长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晴雨,又算得了什么?」

武后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你说得是,来日方长。这次是我心急了,总想着可以一劳永逸,却没想过事有反常即为妖,裴行俭敢如此拿大,自然有所凭仗。其实如今这结果,与原先想的也没什么不同,顺势而为,未必不能一箭双鵰!」

玉柳松了口气,忙笑道:「殿下英明。如今蒋奉御还在殿外等着,圣上那边该如何回禀才是?」

武后语气淡然:「自然还是实话实说。库狄氏这回不但九死一生,身子也是亏得狠了,日后如何还难说,这些事,大长公主都知道,总不好单瞒着圣人。 再者,兼听则明,窦宽也该想法子提醒提醒圣人,这西州的事情,还有谁最是清楚!」

玉柳应诺一声,退出门外。站在含凉殿的台阶上,迎面的风里分明已带上了丝丝凉意。她抬头看了看,蓬莱宫的南面,云层正越压越低,黑沉沉的彷彿隐藏了千军万马。一阵疾风颳过,憋了许久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五月的雨水来去都快,这场雨看着来势汹汹,不过半天却也就云散雨收。第二天太阳一出,反而更添了几分闷气,到了午后,天气更是炎热逼人。离太液池略远的紫宸殿里,就算四角都放上冰盆,也挡不住西边窗口透进来的那股热浪。

李治用手帕捂着嘴咳了两声,突然觉得,此时把这位天山县公和大长公主府的人叫来问话,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站在他面前的麴崇裕身穿紫色团花襕袍,金钩玉带,黑纱笼冠,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逸。只是此刻这张面孔上却是一片冰寒,连那醇厚的声音也彷彿带着尖锐的棱角:「启禀陛下,卢录事所说之事荒谬可笑,极尽造谣中伤之能事,臣不知该从哪里驳起!」

刚刚说完一大篇话的卢录事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张口便想反驳,突然意识到这是御前,麴崇裕再没权势再没威严,也是二品县公,自己这九品录事不好与之相争,只能咬牙行了个礼:「下官不过转述他人话语,若有不实之处,还请县公指教!」

麴崇裕莫说答话,连眼角都没往卢录事身上扫一下,只是讥嘲地「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李治不由皱了皱眉:「那就先说说粮行的事吧。军粮事大,西州为何会让安氏商贾掌握这样的命脉?」

麴崇裕微微欠身:「陛下明鑑,当年西州几次收粮运粮的确是以商贾为主,却并非只用安氏一族,而是全州行商大户悉数参与,共计十九族八十三户,这份名单兵部存有底档,一查便知。此为其一。

「其二,臣等之所以要用商户运粮,也绝非徇私。西州地广人稀,五县二十四乡,户不过一万出头。显庆年间两次大战,西州都要运送十几万石粮草。若徵用民夫,倾全州之力,也不足以供应前线将士,且耗费巨大、耗时极长,民夫徒步运粮,每日行不过十几里,超过千里,路上损耗便要佔到粮草一半以上。不得已,臣等才动用了商贾,收粮价格虽高于市价,损耗却全由商户负担,车马运输,脚程更比民夫快了一倍有余,不但省时省力,还减少了两成开支,兵部曾因此明文嘉奖相关人等。此后,伊州、庭州运送军粮亦无不如此。此事但凡曾在西疆为官者无不知晓,陛下一问即知。

「至于说到安氏米行,安氏原是昭武九姓之首,数代以来,不但任着西疆行商的萨宝,也是西州米行、布行、口马行诸业的头领,据微臣所知,在长安西市、洛阳北市,这些行当的社老行首亦是安氏族人代代相承。」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卢录事,笑容冷诮,「录事既云西州安氏粮号兴旺,乃是麴某等人纵容之故,却不知依录事之见,这长安、洛阳的安氏店舖如此兴旺,又是谁人纵容的?」

卢录事心里早已开始打鼓:堂兄不是跟大长公主说,这位麴县公与裴行俭面和心离,绝不会替他说话吗?如今看来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听得这一问,他更是暗暗叫苦,这些事情他不过是听堂兄说过,偏偏这边圣人相召,堂兄却出了门,公主这才派自己来顶差,说到这些细节之事,他又怎么能知道?

李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兵部的记录,官员的说辞,粮草的支出,行社的名单,这些都是最容易查的东西,麴崇裕既然敢提,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他心头一阵莫名烦乱,语气不由更冷了几分:「那张氏之女又是怎么回事?」

麴崇裕秀长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默然片刻才低声回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乃微臣家丑,微臣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李治惊讶地挑起了眉头:「这与县公又有什么干系?」

麴崇裕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陛下有所不知,张氏与麴家世为婚姻,先父曾有心让这位张氏孤女入麴家为平妻,只是微臣不忍辜负拙荆,又不喜此女性情,便把事情一年年拖了下来。后来也是家父做主,让此女认了裴少伯为义兄,望她日后多个倚靠。谁知此女对微臣怀恨在心,龙朔二年,苏海政苏大都护髮兵西州,她便主动与苏氏之子为妾,欲置微臣于死地。因事情累及裴少伯,库狄夫人才当众与张氏翻脸。此后苏氏父子入罪,张氏回归本家,微臣离开西州时,听闻她当月便入了空门,过了两年便正式落髮了。」

「总而言之,是微臣当初年少轻狂,有负于张氏,后来又连累了同僚,每每念及,惭愧无地。可此事与裴少伯夫妇并无干系,张氏女出家时,裴少伯夫妇已离开西州两年有余,也不晓得是谁编出了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鬼话,把事情都推到了库狄夫人头上!」

李治怔怔地看着麴崇裕,眼前这张俊秀出尘的面孔实在太有说服力,再一瞧卢录事也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他不由吐了口气,背嵴都有些弯了下来:「那白迭作坊呢,难不成也是无中生有?」

麴崇裕脸色顿时变得肃然,深深行了一礼:「启禀陛下,此事的确不假!」

李治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那农妇纺织白迭要向库狄氏交钱,也是真的?」

麴崇裕点了点头:「如今在西州,寻常农妇纺织白迭的确要先交几文钱,此事也的确与库狄夫人有些关系。只是事情说来话长,微臣……」

李治断然道:「你但说无妨!」

麴崇裕欠身行礼:「多谢陛下。陛下既听说过白迭之名,或许已听说过,此物乃西州特产。西州干旱少雨,种植桑麻颇费工夫,白迭却极为耐旱,田间地头均可种活,可惜此物籽多絮短,若是直接用以纺织,费力极大,出布又极粗,所以多年以来,民间少有妇人愿意纺织,惟官坊织机精良,不惜人工,方能织出细软布料。西州归唐之后,官坊毁于战火,十几年间,西州便少见此物了。直到显庆之后,情形方是大为不同。陛下若翻查户部记录便能知晓,之前西州入库赋税都是粟米丝绸,显庆二年后,白迭却是一年多似一年。」

他突然转头看了卢录事一眼:「敢问录事,麴某所言可有虚妄?」

卢录事吓了一跳,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呆了片刻还是咬牙答道:「这白迭之事,下官只是听堂兄说过,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县公所说这些,下官倒是不曾听说过。」

麴崇裕冷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录事不但是道听途说,还没听全!」

卢录事脸上发烧,却反驳不得。麴崇裕再没看他一眼,只是向李治又欠了欠身:「启禀陛下,这白迭纺织的来龙去脉并非小事。十几年来,西州官仓日丰,民众渐富,究其原因,一半是边境昇平,商旅频繁,还有一半,就是白迭纺织变得容易,西州人再不必花大力气种植桑麻,花大价钱购买丝绸,随手种些白迭,便有衣帽御寒,有布帛花销。此中功德,堪称无量。」

李治忍不住问道:「那白迭纺织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容易了?」

麴崇裕缓声道:「是因为库狄夫人来了西州。」

李治不由大吃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麴崇裕神色愈发凝重:「其实微臣也不清楚库狄夫人是何时注意到白迭的。记得大约是显庆元年二三月间,她找到微臣,说是想从官坊借些匠人,看能不能做些物件出来,好重新纺出细软堪用的白迭布。微臣当时只觉此事异想天开,只因却不过情面,才借了她人手。谁知不到半年,库狄夫人当真先后制出了去籽的轧机、去尘松朵的弹机和更宜于白迭拉线的纺机。用这些机子处理过白迭后,便能织出不逊于粗绸细麻的白迭来!

「不过这些机子构造精巧,又要成套使用,寻常人家到底难以负担。库狄夫人便让微臣造了一百多套机子出来,免费送给西州各乡各村,由村正们统一安置。期间她还走遍西州各村,亲自教给农妇们纺织新法。这位录事说得不错,如今西州村妇要纺织白迭布,的确要先交几文钱,却不是给库狄夫人,而是给当地村正,好让村正安排人手帮她们处理白迭,之后才能上机纺布。「其实库狄夫人原是打算让村民随意使用这些机子的,还是微臣觉得不妥,一则免费之物无人爱惜,二则西州地处四夷来往之地,若教那些化外蛮夷获知白迭织纺关窍,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因此微臣才定下了这个规矩。至于库狄夫人,她不但未曾从中获利,反而操劳成疾,当年冬天便缠绵病榻长达数月之久,几乎断送了性命。」

卢录事听得又是心惊,又是不服,别的也就算了,这白迭纺织的事情他可是问过好几个人的,忙反驳道:「县公说得的确动听,可西州商户们都说,县公与库狄夫人修了座白迭工坊,独霸此业,日进斗金,县公怎么却是一字不提?」

麴崇裕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白迭工坊,的确是麴某所建,不然麴某又如何造得出几百架机子来?只是麴某虽不似库狄夫人般心怀慈悲,却也晓得什么是功成身退,凡事妥当之后,这工坊便交给了旁人。至于什么独霸此业,适才录事也说过,西州农妇人人都会纺织白迭,如今又说白迭工坊独霸了此业,录事不觉得这话可笑?敢问录事是从哪里找的西州商贾,将西州人尽皆知的事情歪曲成了这番模样,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信口雌黄,还是别有用心!」

卢录事正想反驳,突然想起一事:堂兄借住自家没多久,就打听过和公主府相熟的西州商户,当时自己随口说了,后来查证此事找的恰恰也是他们,难不成堂兄真的是别有用心,所以事发后才会熘之大吉?

他站在那里冷汗直冒,这边李治的脸上也是阴沉如水:「依麴爱卿所见,那库狄氏不但未曾与民争利,反而是鞠躬尽瘁、造福一方了?」

麴崇裕毫不犹豫地点头:「诚然如此。先父主政西州十年,歷来爱惜庶民,微臣协助库狄夫人推广白迭种植纺织,正是奉先父之命。说库狄夫人与民争利,横行西州,岂不是说先父庸碌无能,纵容下属?崇裕再是不孝,也不敢听任他人如此诋毁先父,令麴氏声名蒙尘!陛下明鑑,西州歷年入库的各色布帛数目和人户黄册,朝廷均有簿录,此事又涉及西州四万民众,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罔上。所谓库狄夫人借白迭盘剥民众,不知是何人造谣,臣愿召集西州所有在京的官吏僧侣商户,与此人当面对质,求陛下成全!」

卢主事听到「对质」二字,心里更是一阵发虚,嘴里只能道:「麴县公与裴少伯主事西州多年,自然不愁找不到人替县公说话。」

麴崇裕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录事的意思是,就算把西州所有文书都拿来翻检,就算西州所有的官吏高僧都在圣人面前陈情,只要所录所说,不合于录事私下听到的那几句闲话,便都是徇私罔上。既然如此,麴某的确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