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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春秋(1 / 3)

匠人春秋

只要铁匠生起炉火,渔村里一整天都响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一定是铁匠接了大活计。平日里,渔民乡亲拿来废铁,找铁匠打个锅铲,活儿小,不收工钱,却也急不得,要等到大活儿开工,铁匠才捎带着给一起做了。

其实也不用等太久,铁匠总是闲不住的。种地用的锄头、劈柴用的斧头、祭祀用的蜡扦、挂肉用的肉钩,渔船上的四方钉、盖房用的大钉、大门上的圆钉,还有铁门铁栅栏铁窗棂子,都离不开铁匠的手艺与炉火。

铁匠也是有家族传承的。琅玡镇的夏家,打铁第一代的故事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第二代鼎盛时期已有三四座打铁炉,学徒者众。第三代的技艺更加精湛,据说曾为山里的抗日游击队做过匣子枪。到了夏志荣已经是第四代。他的打铁铺由废弃的乡村小学改造而来,长期烟熏火燎的缘故,里面更接近暗黑系美学殿堂。

民间素有这样的说法:人生三大苦,开山、打铁、摇大橹。夏志荣从十六岁开始跟着祖父辈学艺,打铁铺的沧桑暗沉,更衬出少年的青春明亮。那个时候,祖父还有力气。炉火熊熊处,祖父和父亲每天汗流浃背。他们很少说话,彼此的默契与信赖,全凭轻重有别、节奏不一的叮当声。

打铁看似简单,其实讲究颇多,学起来很苦,至少要十年才能出师。淬火是最关键的,眼睛都不

能眨,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了。铁件在炉膛中烧红,用火钳取出,移到大铁砧子上,由父亲掌主锤,夏志荣握大锤进行锻打。父亲经验丰富,右手小锤,左手铁钳,整个过程凭目测不断翻动铁料。方、圆、长、扁、尖,什么形状都难不倒他。夏志荣眼见着那些铁器任父亲切割揉捏,随意变化成型。他不能相信,父亲的手上总有无数的机关可以使用,拇指指挥,食指坐镇,中指周旋,无名指调控,小指协助,手掌起落,一件铁艺品就成了。

渔村离不开铁匠。铁器成品既有与传统生产方式相配套的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在铁锤的铿锵声中,夏家一代代铁匠凭技艺赢得了四里八乡的口碑。一把锤子养活一家人,日子还算过得去。在夏志荣的印象里,父亲最爱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祖宗给我们选了打铁这一行都快一千年了,多少朝代灭掉了,我们虽没挣到什么大钱,却也活得好好的。只要一代一代把手艺传下去,就会有一口饭吃。我们不干这个干啥去?

夏志荣没有同龄人的外出打工经历,他一直守在铁匠铺里,三十六年未改初心,把自己的年年月月打进黑铁里,终于像父亲那样满手机关。铁块烧红,变冷,再烧红,锤子落下,挥起,再落下。对于夏志荣来说,

打铁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仅仅是架一个打铁炉,掌握火候,把一块生铁打成器物那样简单的事。这两年,市面上的铁制品都是开模具,进行流水线生产,打铁铺的生意越来越少,夏志荣走着坐着都在考虑产品创新的问题。他与见过世面的外甥一起探讨铁艺制品的新模式——可行性与必要性,商业价值和文化输出。他们考察了若干时尚铁艺品,包括工业风灯、艺术摆件、欧式壁炉、庭院植物架等等,认为大多数缺少内涵,没有辨识度,像流水线上下来的。“我侄子说得对,要挖掘出铁匠世家的那个亮点,让民族手工业在乡村振兴中发挥优势。”

铁锤击打,火星四溅的瞬间,永远是夏志荣内心礼花绽放的时刻。

烟墩角在荣成俚岛镇,村子很小,五百来户人家,村东一座小山挡住黄海,门前就有了一个小小的港湾。七八百年前甚至更早,先祖盖起了海草房,以石为墙,海草做顶。这样的房子,王师夏记得家里共有三间。1941年小暑她出生的时候,奶奶刚好在另一间海草房里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