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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春秋(2 / 3)

村里土肥渔兴,王师夏没吃什么苦头就长大了。她爹是有名的豆腐匠,出嫁之前,她也跟着一起做豆腐,多是耍着做,爹不舍得她累着。每次豆腐刚做好,她就去切上一小块,撒上葱花儿酱花儿,那味道,没等进嘴就香化了。

豆腐做得好,爹就

是村里的体面人。农历小年一过,家家户户会带着柴禾和磨好的豆子,上门找豆腐匠帮忙做豆腐。做豆腐要排队,事先讲好了,这天是这一家,那天是那一家。谁家做谁家自己看着锅和灶火。

这个人情是要还的。村民们会在一年中的任意一天请豆腐匠吃饭,并请他坐在主位。这是豆腐匠最有面子的时刻。这样下来一年能吃不少顿,王师夏总见她爹满脸红光的样子。

长大了嫁人,嫁到成山卫,还是有海草房的人家。嫁过来的时候,豆腐匠让闺女带走了一个磨豆子的磨盘。做了媳妇就得勤俭持家,一天一天,王师夏做起豆腐也有了她爹当年的样子。

下午的时光都沉在了簸箕里。她的头颅是低下去的。仿佛要低到生活的尘埃里。先是簸出黄豆里的碎豆荚,再把石子和干瘪不能发泡的豆子拣拾出来。豆子洗净了放在大铝盆里泡着,时间静静地过去了,干黄的豆子在水里变得形态饱满,像绽开的花。

王师夏刚嫁过来的时候,她爹身子骨还硬,经常会在月光皎白的凌晨赶过来,指点她——每次泡豆子的时候,抓把麦子一起泡,一起磨,出锅的豆腐有了小麦的筋道,自然不容易散。

当年渔村买豆腐要么花钱,五毛钱一斤;要么拿黄豆换,一斤黄豆换一斤半豆腐。因为家家都种豆,所以大家也乐得以物易物。王师夏一斤黄豆做三斤豆腐

,村东那家做四斤有余。可是,村东的豆腐切开就散,必须拿碗盛,王师夏做的豆腐用手托着就可以拿回家了。

“好豆腐熊(骗)不了人。”她爹说。果然,没出一年,村东的就关了门。自那以后的半个世纪,王师夏都起早贪黑,别人还在说梦话呢,她已经开始做豆腐了。

等到木板一点点下沉,水流变成了水滴,最后成了零星几滴,嘀嗒嘀嗒。王师夏搬下石头,掀开木板,揭开屉布,从角落切下一小块豆腐,嘴里一抿,家里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豆腐的好与坏。后来,王师夏能靠水滴声判断豆腐做成没有,连豆腐的老嫩程度都不再用尝了。

做了一辈子豆腐,一天不做反而感觉缺了点什么。只有把黄豆放入磨盘,吱吱呀呀地转起来,王师夏才能心安,且常常听得入了迷。

听着,做着,做着,听着,她就老了。两个儿子都没学下做豆腐的手艺,他们书读得好,一个读到了上海,一个近点,留在了济南。

现在想品尝到五十年沉淀的老手艺,不是那么容易了。一来,王师夏年纪大了,每天做不了多少;二来,豆腐一出锅就被附近的渔家宴包圆了。

村里人想吃豆腐,只能等到年根下。每年腊月小年一过,王师夏的豆腐就不再卖给外村人,一直到除夕那天,做的豆腐都是给本村人的。王师夏用这种方式为一方海域祈福,祝福家家户户

来年出入平安鱼满舱。

王师夏还有一个绝活儿,就是制作五香豆腐干。有硬有软,越嚼越香,可做下酒菜,也可做零食。制作过程相当烦琐——做好的鲜豆腐,切成细条或长方小块,经日光暴晒,反复翻晾,除其浆味。晾晒好的豆腐用温水洗净入锅卤煮,用盐、花椒、茴香、桂皮等调味,慢火久煮,香气浸润于内。

五香豆腐干也是村人正月里必备的下酒菜,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盘芹菜炒豆腐干就可以招待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现在,村人还是喜欢用王师夏的豆腐做豆腐红烧鱼,或者甜晒鱼炖豆腐,从这家喝到那家,一个正月里都是火红的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