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可不知道。这是公司的事。”
“但它也是我的事。我怀疑公司有什么权利制定这样一项规定。这条铁路途中要经过好几个州。您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一个州吗?这个州在这方面制定的又是什么法律吗?”
“它的法律和我不相干,可是公司的规定我必须执行。我的职责就是禁止玩牌——先生们,它必须受到禁止。”
“事实也许是这样的,然而,办事情还是不要急躁的好。在很多旅馆里,他们都会把一些规定张贴在屋子里,但是照例要援引该州相关的法律条文,作为那些规定的根据。但我看这里并没有张贴类似的公告。请您出示您的凭证,然后可以让我们做出决定。因为您也看到了,我们玩牌的兴致都叫您给破坏了。
”
“我没这一类的凭证,但是我奉了公司命令,单凭这一点就够了。公司的命令必须服从。”
“咱们还是别轻易得出结论。我们最好都心平气和地仔细探讨下这件事情,看咱们究竟坚持的是什么原则,以免任何一方犯了错误。因为,剥夺美国公民的自由,这件事看来远比您和铁路公司想象的更为严重。在剥夺他人自由者能证明他有权这样做之前,我不允许他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再说……”
“先生,您到底放不放下纸牌?”
“这件事也许不会耽搁多久,但也要看情形而定。您说这命令必须遵守。‘必须’,这是一个语气强硬的措辞。您自己也可以意会,它的语气有多么强硬。当然,一个明白事理的公司,不会在授权您执行这样严厉的命令的同时,又不制定一个处罚违反规章者的办法。那样它就会变成一纸空文,只会惹得别人嘲笑。那么,对于违反者的处罚是什么?”
“处罚?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处罚。”
“不用说,您肯定是弄错了。您为执行公司的规定而来,很粗鲁地打断一场无须禁忌的娱乐游戏,公司却不教您在执行这道命令时应该对违反者采取什么样的惩罚手段吗?难道您不认为这种做法是荒谬可笑的吗?如果乘客拒绝遵从这条命令,那您又打算怎样惩罚他们?您打算抢走他们的纸牌吗?”
“不。”
“打算在下
一站把违反规定的人赶下车吗?”
“这个,不……我们当然不能这样做,如果他有车票。”
“那您会把他送去法院吗?”
列车员无言以对,显然他感到为难了。少校又开始发牌,他接着说:
“您瞧,您毫无办法,公司让您陷入很狼狈的境地。您接受了一项荒谬的规定,尽管在执行时,您虚张声势。可是,把这件事仔细一分析,您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强迫人家服从。”
列车员端着架子说:
“先生们,规定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至于你们是否遵守它,那你们就看着办吧。”说完这话,他转身要走。
“对不起,请等一等。这件事还没完。您刚才说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我认为您这话说错了。即使您真的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那我还未尽到我的责任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不是准备等列车到了匹兹堡站,去总办事处投诉我违反了规定?”
“不。那样会有什么好处呢?”
“您必须去告我,否则我就会去告您。”
“告我什么呀?”
“告您没有禁止我们玩牌,没有遵守公司的规定。作为一个公民,我有责任协助铁路公司监督它的职工按规定办事。”
“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您做人并没有错,可是我认为,作为工作人员,您这样做事做得不对——您没严格执行公司的规定
。如果您不去告我,我一定去告您,我一定会去。”
听完这话,列车员显得有些迷惑不解,他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激动地说:
“这倒像是我在找麻烦!这完全是一本糊涂账!瞧,我也昏了头了,这可是从来没遇到的事情。大家一直都只是一味地执行公司的规定,从来没有疑问,所以我也就没注意到,那个没有处罚办法的愚蠢的规定是多么荒谬可笑!我不会告任何人,我也不要被任何人告。您想想,那样会给我招来无穷的麻烦!现在你们就继续玩牌吧!如果高兴的话,你们就玩一整天吧!咱们别再为这件事情找麻烦了!”
“不,我只是为了要维护这位先生的权利才坐在这儿的,现在他可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来了。但是,您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您认为公司制定这条规定是为了什么?您能为这件事想出一个理由——我意思是说,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至少表面上听起来不愚蠢、不像是白痴想出来的理由吗?”
“这个,我当然能够想到。制定这条规定,很简单,那是为了不伤害其他乘客的感情——我的意思是说乘客中那些虔诚的宗教徒。星期天在车上玩牌会亵渎他们的安息日,那会使他们不高兴。”
“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他们自己在星期日旅行,亵渎安息日,却不允许别人……”
“我的天呀,您这可说到了点
子上!我以前可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事实上,如果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下,就可以知道这是一条愚蠢的规定。”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节车厢的列车员走过来,打算很专横地禁止玩牌。可是特等客车的列车员拦住了他,把他拉到一边,向他解释。此后再听不到他们提起这件事了。
我在芝加哥时卧病了十一天,结果没能参观博览会,因为我刚刚能够活动,就必须立即启程回去了。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为了让我有个宽敞的地方休息,可以睡得舒服一些,少校已经订了一间卧车特别包厢。可是我们到达车站时才知道,由于调配员一时疏忽,我们预订的那节车没被挂上。列车员给我们留了一对卧铺——他说,这已经是他尽最大努力做到的了。可是少校说,我们并不着急,完全可以等着把那节车给挂上再走。列车员和颜悦色,但是含嘲带讽地说:
“也许,正如您所说,你们并不着急,可是我们却非着急不可啊!来,快上车吧,先生们,上车去吧!别让我们等着啦!”
可是少校非但不肯上车,也不许我上去。他坚持要乘坐他所订的车厢,说他非那样不行。这一来那个急得直冒汗的列车员可不耐烦了,说:
“我们这样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没法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你们要么就用这套卧铺,要么就索性不用它吧。由于出了一
个差错,现在时间太晚,已经来不及纠正了,你们就将就点这样凑合一下吧。别的乘客都是这样的。”
“咳,对,事情就坏在这里。如果他们也都维护自己的权利,并且坚持到底,现在你们就不会这样满不在乎地试图践踏我的权利了。我根本不想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我有责任确保下一位乘客不再这样受骗,所以我一定要乘坐我订的车厢。否则我就在芝加哥待下去,控告你们公司破坏了合同。”
“控告我们的公司?就为了这样一件事!”
“当然。”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当然,我就是要这样做。”
列车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少校一会儿,然后说:
“您可把我闹糊涂了——这可是新鲜花样——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但是,我完全相信,这样的事您会做得出来。这样吧,我找站长去。”
站长刚来的时候十分恼怒——他恼的是少校,而不是那个造成差错的人。他态度相当蛮横,就像刚才那个列车员起初那样。但是他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这位谈吐优雅的炮手,后者依然坚持要乘自己所订的车厢。但是,事情很明显,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一方能占上风,而最终占上风的当然是少校。站长只好收起恼怒的表情,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甚至还表示了些许歉意。这给双方和解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于是少校做
出妥协,他说可以放弃已订的特别包厢,但必须用另一间包厢。经过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一间特别包厢,那间包厢的客人是位善良的绅士,肯用他的包厢调换我们的卧铺,我们终于出发了。那天晚上,列车员来看我们,他态度友好,十分殷勤,和我们聊了很久,最后成了好朋友。他说希望公众以后常常给他们添一些麻烦,因为那样只会产生有益的影响。他说,乘客不能指望铁路公司主动尽他们所有的责任,除非乘客自己也多少关心一下自己的权益。
我希望我们已经结束了这场旅行中移风易俗的工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第二天早晨,少校在餐车里点了一份烤鸡。侍者说:
“菜单上没这道菜,先生。我们只供应菜单上有的。”
“可那位先生在吃烤鸡。”
“对,可是那情形不同呀。他是铁路公司的一位监督。”
“那我就非要烤鸡不可了。我不喜欢这种区别待遇。请您马上去——马上给我上一份烤鸡。”
侍者把负责人找来了。负责人低声婉言解释,说这件事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这违反规定,公司的规定是很严格的。
“那么,好吧,您必须一视同仁地执行这条规定,或者一律取消这条规定。您要么拿走那位先生的烤鸡,要么就给我也来一份。”
负责人惶惑无主,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开始费劲地解释。可就在这时候,那个列
车员走过来了,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负责人说,这里有位先生一定要点一份烤鸡,可这是违反规定的,而且菜单上也没有这道菜。列车员说:
“那你照章办事嘛,没其他办法。等一等……是这位先生吗?”接着他就大笑起来,说,“别去管你们的那些规定啦——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听我的话没错。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让他又在权利问题上大发议论啦。他点什么就给他什么吧。如果你们现在没有烤鸡,那就停了车去买吧。”
少校吃完烤鸡,然后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出于责任感,为的是要维护原则,其实他是不爱吃烤鸡的。
这趟旅行我虽然没看成博览会,却学到了一些怎样运用权谋的手段。这些手段将来也许对我和读者都是方便有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