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都带来了没有？”校长坐在会议室，起身扭头关切地问，“走，去看宿舍。”脸上的笑容与透过破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光线一般通红、柔和、温暖。
校长一边走一边介绍，瓦房修建于七十年代末，楼下是两间教室和一间教师伙食团，楼上是教师办公室和八间宿舍，住有五个教师。房屋正中是逼仄的巷道，一米多点。两边是用竹条和木棍夹成的篱笆墙，竹条木棍外面糊了很厚一层黄泥，粉刷过石灰的墙壁积满了黑色灰尘，金黄色的稻草段从掉落了黄泥和白石灰的小洞子里探出脑袋，调皮地打量着过往的人。脚底下的木楼板连接并不密实，从缝隙可以看清楚楼下教室的情况：凳子反扣在桌面上，四脚朝天，摆得整整齐齐，黄泥土地面刚打扫过，还有一些水湿的痕迹。
眼前的情景着实让国庆吃惊。他的脚刚踏上不足巴掌宽的两块木楼板，心脏就紧跟着“嘎吱嘎吱”地闪了起来，仿佛整栋房子都在颤抖。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心翼翼抚着篱笆墙慢慢前行，手抚之处正哗啦啦掉落土块。
建军跟随校长进了一间房屋，退出来又走进另一间，在门口处转头让国庆优先挑选房屋。海涛指着对面一间房，说：“我住对面。”
从二楼出来天就阴了，太阳从瓦房后面的山顶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红绸挂在天边。国庆从校长手中接过一把挂锁、三把钥匙，转身下楼去搬运行李。他扛着木箱，抱着大红花被条，小心地穿过狭窄巷道，铺设被子时又犯起了犹豫。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呢，国庆早已心灰意冷。
他仔细打量起不足十平米的宿舍，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门边挨着巷道的墙壁安放着一张单人木床，上面铺了几根竹条编制成的床垫，木床正上方楼顶是间隔约一尺的三块木板，木板上苫着破油毛毡和硬纸壳当作天花板。虽然天花板看起来显得极不协调，却刚好可以遮挡住从房顶掉到床上的虫子和灰尘。木床正对面的石墙中间有一扇窗户，离地三四尺，面积不足一平方米。两扇可以开关的窗扇上嵌有四块玻璃，其中一块破了个大窟窿，正呼呼地灌着凉风。副窗上的玻璃也掉了，用两整张数学考试卷子糊着挡风。卷子边上用毛笔画着挨得很近的鲜红的“6”和“2”两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数字下面是不整齐的等号。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旧的双抽屉书桌，桌下有一把新的木制独凳。桌面正中用小刀刻画出来一条被男女学生当作楚河汉界的线条。这条刻线清晰而又均匀地将书桌一分为二，曾经尽心尽力地履行过职责。书桌正上方从楼檩吊下来一颗积满了灰尘的白炽电灯泡。门对面窗户右边的墙角有一个砖砌的烟囱，孤零零、直耸耸地穿过漆黑的屋顶，烟囱下面的煤炭火炉被人搬走了，留下新鲜的痕迹。窗户左边石墙上光彩夺目地贴着一张挂历，画面上穿了泳衣的姑娘妖娆地微笑着，幸好不知被谁虐待过，用烟头烧了一个成倒三角排列的三个黑点，方才与破破烂烂的房间融为一体了。
国庆把油光发亮的杉木箱和大红被条搁放在床上，一只脚踩踏着木门槛，在屋门口仰望着屋顶发呆，眼睛漫无目的地瞅看着一根根檩子、一条条椽木、一片片瓦块，以及闯过相互叠压的灰色瓦块缝隙的一丝丝青灰色的天空。他只要稍稍一踮脚就可伸手摸到木床上面用作天花板的纸壳，丝毫不费力气将它们拉扯下来，撕得粉粹。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电光火石一般闪现过，但随即又被迅速掐灭。国庆心里非常清楚绝对不能这样做，那是他仅有的一方能够替他遮风挡雨的港湾，安身立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