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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冬荣(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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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荣成为太子妃,纯粹是个意外。

岁家上下原本以为这个娴静的大女儿会嫁给棋盘。

当母亲拿着嫁衣慌慌张张进来时,冬荣还在研究棋谱和自己设下的珍珑棋局,抬首便望见母亲哭丧的一张脸。

“夏……夏灵那死丫头跑了!”

一声惊雷,盛夏的一场大雨来就来,瞬间席卷了地。

夏灵是冬荣的妹妹,和生性恬淡的姐姐性子截然不同,她古灵精怪,眼珠子一转就满是鬼主意。

岁家乃东穆贵族,世袭侯位,在东穆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冬荣与夏灵是岁家的两位姐,原本夏灵与太子订婚,不日便会成为满城女子羡慕的太子妃。

但在大婚正筹办的这个节骨眼上,夏灵却跑了—留下一张字条,跟岁府的一个英俊侍卫跑了。

岁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鸡飞狗跳中,侯爷和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咬咬牙,即刻入宫奏明圣上,以期补救。

于是,在盛夏的这场倾盆大雨中,冬荣穿上了红嫁衣,抱着心爱的棋盘,懵懵懂懂地入了宫,一夕之间,命运彻底改变。

为保颜面,岁府与东宫达成一致,对外宣称岁家二姐夏灵忽染恶疾,不幸撒手而去,由其胞姐岁冬荣入宫,与太子缔结良缘。

一番请罪与补救的折腾后,尘埃落定时,冬荣已身在新房里,红烛摇曳,一道门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只剩她与太子陈煜。

房里极静,盖头下的她端坐着,只听到太子似乎在一杯复一杯地饮酒,沉默而压抑。

不愧是教养极好的东宫之主,即使在这种境地下,也不忘克制自己的怒火。

冬荣却叹了口气,无来由地想到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子同夏灵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众人都以为他们日后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却没有想到,夏灵竟然变心就变心,痴痴迷上才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侍卫。情意来得那样快,又来得那样汹涌澎湃,携着一腔远走涯的孤勇,头也不回,只留下字条上对她“煜哥哥”的三两歉意。

陈煜手下一重,酒杯应声而碎,榻上的冬荣颤了颤。

那张俊颜已有些醉意,索性抓起酒壶,仰头痛饮,烈酒浇心头,却仍浇不灭心头那把火,他终是一声低吼,红袍一甩,将酒壶信手掷出。

只听“砰”的一声,偷偷掀开盖头的冬荣被砸个正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她眨了眨眼,血珠滑过睫毛,流进嘴中,一片腥甜。

太子陈煜的酒登时醒了大半,踉跄上前,扶住冬荣肩头,涩声开口:“太……太子妃无碍否?”

那声音发着颤,声音的主人脸色也越发苍白,点点鲜红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眼中完美无缺、犹如神祇的太子殿下有个致命的弱点—晕血。

于是,冬荣在嫁入东宫的第一夜,被这个软绵绵的身子扑倒在了床上,的第一句话就是:

“太医,宣太医,太子晕倒了!”

(二)

太子陈煜因悼念未过门的亡妻夏灵,借酒浇愁,在新房里喝出内伤的消息,于宫中不胫而走。

这个令众人交口称赞的完美情人,于是又多了一层悲情面纱。

一片心疼感叹中,东宫的宫女们不会知道,她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仅仅只是因为晕血。

这是他与太子妃之间的秘密。

冬荣守口如瓶,陈煜甚为感激。

但到底多了丝尴尬,自从新婚那夜陈煜在冬荣面前晕了一回后,见到冬荣便有些不大自然。冬荣也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他,只一心专注于自己的棋盘,研究各种难解的棋局。

岁家人都,冬荣是棋灵转世。

她爱棋如命,自就不吵也不闹,只抱着棋盘研究,长大后轻意就能将父亲岁侯爷杀得片甲不留,甘拜下风,她自己的性子也随着棋子浮沉,在日复一日间出落得越发娴静,恬淡。

陈煜幼时经常去岁府走动,几个孩子一同玩耍,冬荣永远是最安静的一个,相比活泼俏丽的妹妹夏灵,她身上缺少了丝生气。

即使放下棋盘,按照父亲吩咐去陪客人玩,陈煜也总看见她心不在焉,从不加入他们,只自个儿坐在假山旁,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画画,一边念念有词:“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

陈煜觉得有趣,问夏灵,夏灵撇撇嘴:“别理她,一个怪人。”

久而久之,陈煜也习以为常了,更何况有夏灵的相伴,他也便无暇去管冬荣了。

他甚至想过,就算把冬荣放逐到一座孤岛上,只要有棋下,她也能过得怡然。

虽是自相识,他们之间过的话却不超过几十句,还多是些“见过太子殿下”“冬荣姐有礼了”……

如今,这样无趣透顶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太子妃,陈煜只觉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就这般相敬如宾地过了两个月,他们的关系在入秋时有了转机。

那傍晚,陈煜偕冬荣前往皇后宫中听戏,走到一半,有侍从来报,附在他耳边,是有夏灵的消息了。

陈煜登时大喜,激动地拂袖回头,只急匆匆地扔下一句,有要事在身,叫冬荣自己去听戏。

冬荣点了点头,也不在意。

第二,陈煜沮丧地回来了,消息是错的,他还是没能找到夏灵,他叹息着,用完膳后还没缓过劲来,一件叫他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冬荣抱着棋盒找到他,竟然一反常态地拉住他,兴冲冲地要和他对弈。

“来来来,咱们来下盘棋,这回规矩可得事先好,省得你到时又耍赖……”

那样鲜活生动的表情,不再毕恭毕敬地唤他“太子”,而是亲切又熟稔,如晕染开的一滴水墨,叫原本素淡的一张脸神采飞扬,又带着山水般的明净温柔,仿佛镀了层光,判若两人,看得陈煜怔了一怔,好半才回过神来。

那边冬荣已经摆好棋盘,拈起一颗白子,面带微笑地等他了。

不及多想,陈煜也赶紧整整衣裳,拿起一颗黑子,向冬荣抬手礼让道:“请。”

就在你来我往的这盘棋中,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陈煜中间偷偷打量了冬荣几次,心跳得格外快。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因何而来,更不知道,昨夜他离开后,冬荣走着走着心血来潮,想起一份棋谱,差侍女回屋去拿,自己却在夜色中念念有词地转着,转来转去,竟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

她无意中摸到后山,竟在后山的竹林里发现了一片花海、一处院和一个人—

一个与陈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发间系着一根月白素带,长袍墨发,赤着脚坐在屋顶上,对月吟诗,饮酒自乐,等冬荣走近时才看清,失声道:“太子殿下?”

那个人回过头,一张脸沐在月华中,宛若谪仙。

他看见冬荣的第一眼是愕然,紧接着不易察觉地握紧手中折扇,舒眉笑开,微扬了唇角:

“是你?”

冬荣有些难以置信:“这,这……便是太子殿下的要事?”

那一夜,是冬荣从未见过的陈煜的一面,一扫平日沉稳持重的模样,灵秀、生动、洒脱不羁,还有……狡黠。

对,便是狡黠。

他邀她下棋,仿佛深谙她的棋术,有法子破她的不败之名。

她来了兴致,问他,他得意地挑眉,只要她遵循他的规矩,必输无疑。

她问他是何规矩,他不答,只到时她便会知,故作神秘间,修长白皙的手指已拈起黑子下了第一步。

星月下,她步步为营,静心应对,一盘棋下得无懈可击,待到她的白子将黑子尽皆包围,一吞江山时,坐于她对面的陈煜却开口了,一双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上的繁星。

他望着她狡黠一笑,在风中一字一句:

“我的规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胜我即胜,你输了。”

(三)

陈煜对冬荣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自己身为太子,东宫之主,责任重大,一生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只有偶尔回到这个花苑,才能纾解压力,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

冬荣表示理解,也答应了陈煜在外头绝口不提花苑的事,末了,她像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就像守住你晕血的秘密一样吗?”

陈煜愣了半晌,突然“扑哧”笑出,忍俊不禁地与冬荣一击掌:“当然!”

就这样,冬荣开始时不时与陈煜约在竹林见面,对月下棋,以地为庐,草木为伴,快活无忧。

但冬荣回到东宫后,又得做回太子妃,宫里的陈煜也不似山间那样不羁,又会变回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

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冬荣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的关系一跃千丈,再不是从前的相敬如宾,陈煜会带她去赛马,去看夕阳,会在皇后面前轻轻揽过她的腰,道一切安好,他夫妻二人情意甚笃,母后无须记挂。

陈煜做这些的时候自然而然,再不是从前在外人面前的应付做戏,他看冬荣的眼神都不同了。自从上回对弈后,他才知道,原来他心中的棋痴太子妃还有那样鲜活的一面,像是从前都不曾留意过般,她对着他一颦一笑,生动得叫他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去了解她的世界,这一了解,便越发惊喜,只觉重新认识了那个眉眼淡淡、嗜棋如命的她。

而冬荣依偎在陈煜怀中时,抿嘴淡笑,亦是欢喜。

虽然她更喜欢山间的陈煜。

许是到了山间,陈煜便完全放松自己,性格也不羁起来,一扫在东宫时的沉稳持重。

他会带她去捉萤火虫,去溪边摸鱼,去屋顶唱歌,还会在月下对弈时,狡猾地制定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最后骗不到冬荣了,就嬉皮笑脸地悔棋,一副无赖之状。

“重来重来,这盘不算!”

冬荣又好气又好笑,白日里和在东宫的陈煜下棋时,想到月下他的耍赖,也难得起了女儿心性,故意下错子,然后学他的无赖样,眨着眼睛笑闹着悔棋。

“重来重来,这盘不算!”

东宫里的陈煜却是惊愕不已,瞪大了眼看向冬荣:“太……太子妃竟也会……”

冬荣笑容僵住,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忘了这是在东宫,她眼前的陈煜是不会和她玩笑的,即使是同一个人,但只要回到东宫,夜里那个她喜欢的陈煜就像是躲了起来,又或是隐藏在完美无缺的面具下,人前他始终只是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

她也曾失口在东宫的陈煜面前提过竹林,但陈煜却毫无反应,她以为陈煜在装糊涂,怕走漏风声,只道他心思缜密,也未多想。

可此刻,冬荣却有些沮丧,面对陈煜惊愕的神情,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掩饰,不叫外人看出破绽。

山间不羁的他,东宫自持的他,一个会嬉笑着带她在月下捉萤摸鱼,一个会温柔地拥她骑马看夕阳西下,同样的面孔,不同的言行举止,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本性?

冬荣叹了口气,一时也提不起兴致下棋了,她此刻只想念竹林月下,一袭白衣的陈煜那无赖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