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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2 / 3)

原本应该院门紧锁的外书房,此时却是热闹非凡,参玄和苏味道沉着 脸站在门口,武承嗣板着脸站在一边,书房里好几个人忙忙碌碌,将房里翻阅到的手稿信件通通装入箱子,抬将出去。琉璃赶到时,屋里的忙碌基本已近尾声,那几个人原是训练有素,从外到里,一处处逐一检阅清理,眼见 就要清到书案附近。

看见琉璃过来,苏味道和参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紧张之色,一个 叫「阿娘」,一个叫「夫人」,都迎了上去。琉璃却是恍若无睹,从两人中间快步穿过,武承嗣脸色更是尴尬,上前一步解释道:「华阳夫人息怒,这原是圣人和天后的旨意……」

琉璃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快步奔进了书房,也不管屋里的那些内侍,直奔屋角的一个箱子,打开箱子之后用力一掀,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洒了满地。

内侍们面面相觑,那箱子用料十分精贵,他们早就细细査过,结果里头 都是些七零八碎的旧物,什么用过的瓷瓶,陈年的手帕,过期的过所,再就是一卷卷积年的画作,一样要紧的东西都没有。琉璃却是一脸紧张地跪在地上东翻西找,突然如获至宝地拿起一个半旧的皮囊,解开繫带往下一倒,里面吧塔一声掉出了一对连锁的印章。她又抖了抖,翻过来看了看,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了那里,整个人彷彿已化成木雕泥塑。

参玄看得双眼通红,往里走了两步,又咬牙止步。苏味道也是眼睛发润,低声跟武承嗣解释道:「华阳夫人伤心过度,这几日行事常有些颠倒。医师们反覆叮嘱过我们,让我们都顺着她些,莫去打扰。」阿燕和韩四早已跟了进来,听到这话,解释不得,只能默默地站在了那里。

武承嗣脸上也露出了几丝尴尬,扭头便对那几个内侍低声喝道:「动作还不快些!」

内侍吓了一跳,忙又加快了动作。有人将书案上的手卷放入一边的竹箱,又翻开了旁边的凭几、隐囊,突然瞧见隐囊的后面是一个带暗格的小柜子,不由如获至宝,忙摸了进去。他先摸出了一个酒囊,里面早已空了,又有一个酒杯,再一摸,他手上突然碰到了软软的什么物件,忙一把拽了出来,却是几条团着的本色手帕,再一细看,顿时吓得跳了起来。

几条手帕从他手里飘落在地,每条中间都是一团刺目的暗红。

武承嗣原是睁大了眼,此时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苏味道想了想便看向参玄莫不是,尚书用过的帕子?」

参玄茫然道:「帕子是眼熟,可家父,家父……」

琉璃听人提到「裴尚书」三个字,勐地回过神来,瞧着那杯子,那手帕,脑中突然「轰」的一响——这些都是他的帕子!可他什么时候咯血了?是了,那天晚上,他病倒的那天晚上,自己在外头就是先瞧见他俯下了身子,进门之前才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韩四说过,他的突然病倒,像是内伤,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吐血了?只是听到自己在外面,他怕她担心,干脆拍碎杯子弄伤了手掌,这样自己就不会疑心他衣服和地面上血迹了;为了怕自己看出异样,那天他甚至还生生撑到了入睡;还有,这几个月以来,他的帕子都是随用随烧……她转头看着韩四,哑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四的脑袋都快低到胸上了:「阿郎自打上回病倒,就添了咯血的症状,他,他不让我跟任何人说,怕让娘子和小郎君们担心。」

琉璃心里越发茫然:「那这次……」

阿燕忙打断了她:「娘子说得是,阿郎的病一直没大好,所以这回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病逝!」

韩四也涩声补充道:「阿郎心中郁结太深,韩四无能,用尽平生所学,也不能根治阿郎的病症。阿郎若是放开怀抱,回乡静养,大约还能颐养天年,却再也经不得半点忧思和劳累。那行兵佈阵,筹算谋划,根本就是催命! 阿郎他,早已劳不起心了!」

琉璃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彷彿是在滑向永不见底的深渊,挣扎着问了句:「他自己都知道?」

韩四沉默片刻,缓缓点了一下头。

琉璃耳中彷彿听到了「咚」的一声,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的打算是这样,他不愿辜负太子,辜负大唐,所以一定要领兵出征;他也不愿连累自己,连累孩子,所以决心要死在沙场,所以他急着写书,急着交代后事……而自己,却一心一意在谋算着让他假死逃遁,根本就没有想过,他每次看着自己时为什么会那么温柔怜惜,满是歉疚,直到最后,才变得那么愤怒失望……他在醒来之后,一定会更愤怒更失望吧,愤怒到根本不想再看到自己,失望到冒险回府这一趟,却只拿走了当日自己做的最后一块传符,然后他就可以孤身上路,去西疆,去他选择的沙场,坦然赴死。

「世间再无裴行险」,他回家来,果然并不是为了来见自己最后一面,而是要永远永远、不用再见到自己……他说过的,如她所愿!

琉璃慢慢坐倒在案几后面。这是裴行俭平日最常坐的地方,他在这里坐着的时候,背后的烛台会把他的影子清楚地照在窗櫺上。多少个黄昏和深夜,自己曾站在屋外,默默地看着这个影子,却根本不敢让他知道。那时她觉得自己心里很苦很沉,而现在她才知道,那种苦涩,已是她这一生,再也无法企及的幸福。

守约说过,那是他的报应,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因为她太胆小也太贪心,胆小到一旦发现他的行动可能危及自己危及全家,就毫不犹豫地用最决绝的方法阻断了他的道路,贪心到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他会为他的坚持而丢下自己,她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却从来都不敢问自己一声——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她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不可能听到他的消息,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声,对不起……琉璃看着那扇此刻空白一片的窗户,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柔软,神色宁静,原已瘦得脱了形的面孔,在这一笑之间,看去竟比平日更显温婉平和。

整个屋子的人心里却都是一阵剧寒,就连武承嗣都不由自主地扭过了脸去,不敢再看。参玄更是低着头,后退一步,拿拳头柢住了背后的墙壁,才死死压制住了嗓子里的哽咽。

阿燕红着眼圈上前一步,轻声唤了句:「娘子?」

琉璃缓缓转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突然看见参玄,眼神便是一 凝——她原本是想保住他们,也留住他们的父亲的,没想到,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提前尝到了丧父之痛,还要日夜担心自己,世上最混账的母亲,就是她了吧?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参玄,轻轻点了点头:「三郎,你放心,我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

参玄勐地抬头看着琉璃,眼神渐渐从惊愕变成了惊喜,脸上的神色像哭又点像笑,突然用力抹了把脸:「阿娘能保重自己就好! 」

武承嗣「咳」了一声,抱手道:「华阳夫人,圣人得知噩耗,甚感悲痛,因素日便最喜尚书墨迹,特命在下前来收集一些尚书的笔墨,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莫要见怪。」说着便回头给那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琉璃这才发现各处都已被人翻动过,眼见着两个内侍上来要把裴行俭那一整箱书稿搬走,再也忍耐不住,皱眉道:「这是拙夫留给几个孩子的东西,也要拿走?」

武承嗣脸色沉郁:「皇命在身,不敢不从,请华阳夫人体谅一二! 」

皇命,皇命!皇命已经让他的人一去不返,如今,竟是连他的心血也要 夺去!琉璃的手掌在袖子里紧紧攥成了拳头,可看着门口同样满脸愤怒不甘的参玄,却不得不咬紧牙根按下怒火:「请便!」

武承嗣挥手让人抬走竹箱,瞧瞧这屋子里的确再无遗漏,又抱了抱手:「在下告辞,夫人节哀。」

屋外一阵脚步声乱响,渐行渐远。参玄走上几步,瞧着这空荡凌乱的房间,再也忍耐不住,叫了声「阿娘」,眼泪便淌了下来。

琉璃站了起来,忍泪轻声道:「三郎,对不住,都是阿娘的错,是阿娘对不住你们,让你们伤心了,以后阿娘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

参玄压制着嗓子里的抽噎,拼命点头。

琉璃从袖中拿出了帕子,还未递过去,就停外面有人叫道:「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正是刘氏的声音。

她来做什么?琉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打起了帘子,却见刘氏和慕容仪都已经进了院子,赵幺娘陪在一旁。看见琉璃,几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幺娘便道:「好叫母亲得知,两位夫人都是从洛阳远道而来,十分担心母亲的身子。」